双方人马御剑而行，掠过清翡江面，直向东北。

约莫三个时辰，单城的轮廓已在晨雾中显现。这一路颇不宁静，屡屡撞见云山门的巡守弟子。双方目光相触，皆如刀剑相磕，气氛瞬间绷紧。李、殷二人心中雪亮，此处终究是人家的地界，只得强捺心头不快，未敢轻易生事。

入城之后，他们径直来到日月轩。

今日轩内正举行拍卖。踏进门时，厅中已是人头攒动。况掌柜在高台上吩咐伙计，将一件件珍宝依次捧出，引得满堂宾客争相出价，喧嚷非凡。李念梅与殷思易此来本另有所图，故而也在席间屡屡举牌，高声应和，虽也拍下几件不错之物，却无一为其真正所求。

拍卖既散，李念梅寻到况重山，言明有事请教。况掌柜客气地将二人引入后厅。

“我二人冒昧叨扰，是想向掌柜打听一位朋友的下落。”

况重山心中已猜着七八分，面上却仍作不解，温言道：“请讲。”

“掌柜可知杨晋一如今身在何处？”

况掌柜双眉微拢，似在追忆，缓缓道：“约莫一年半前，曾有几位江湖朋友借小店为杨少侠疗伤。”他目光扫过二人，“聚义山那桩事，二位应当知晓罢？”

李、殷二人点头。

“正是聚义山事后，杨少侠在此调养了一月。而后便动身往中州去了，依在下浅见，多半是回剑宗了。至于眼下具体所在，况某确不知情。”

殷思易目光倏地刺向李念梅，眼中怒意几乎要溢出来。

李念梅当即接话：“咱们明人不说暗话。掌柜是通天阁的人，在下早已晓得。杨晋一与贵派渊源匪浅，当初既肯冒险救他，又怎会不知他此下去向？”

殷思易却是头一回听闻“通天阁”三字，面露讶色，不由得将况重山重新打量一番。

况重山摇头轻叹：“非是在下不愿说。当日杨少侠伤愈，即刻便离开了单城。李统领，在下也与你交个底——当年你家复殿主也曾亲来探望。只是那时杨少侠昏迷未醒，殿主未久留便离去。后来杨晋一苏醒，得知师伯重伤不治，当即动身返回中州。自此之后，况某再未见过他。两位非要向我打听他的下落，实在是为难在下了。”

李念梅犹自不信，还要追问，殷思易却已按捺不住，冷冰冰道：“这就是你探来的消息？”轻哼一声，转身便走。

李念梅望了况重山一眼，但见对方面沉如水，目光湛然，气度凝稳如山，心知不易相逼，只得抱拳告辞，急步追出。

刚到日月轩门外，却见五人正迎面走来。为首一名女子头戴纱笠，与他照面刹那，下意识侧身避让，似不愿被他瞧见容貌。李念梅心生疑窦，透过那层薄纱多望了两眼，只觉那侧影异常熟悉，心头蓦地一跳。目送五人进入轩内，他再不迟疑，疾追殷思易而去。

“殷姑娘！”

殷思易步履不停。

“殷姑娘，且听我一言！”李念梅身形一晃，拦在她身前，“我瞧见杨晋一那红颜知己了！”

殷思易脚步顿止，绣眉一挑：“什么红颜知己？”脸色已沉了下来。

“东方家那位小姐！”

殷思易一怔，眉间蹙得更紧：“在哪儿？”

“方才进了日月轩！”

二人当即吩咐随从在城外等候，自身则隐在长街暗处，静候那五人出来。

等了约莫一盏茶工夫，那五人自轩内走出，不停不留，径直往城北行去。殷思易与李念梅悄无声息尾随其后，只听前面几人正用东海方言交谈：

“小姐，不如就听况掌柜的劝，等下月他们动身时，我们一同前往。您与杨少侠已近两年未见，也不急这十天半月。雪域苦寒，天地绝险，属下实在担心您身子承受不住。”

另一人笑道：“你倒该多担心自己。若是怕了，便先回去，小姐想必也不会怪罪。”

先说话那人一怔，啐道：“我这是稳重！似你这般年纪还如此莽撞，岂不误事？”

为首女子温声劝道：“莫争了。况掌柜说了，固境城中有毛牛可租，行程并非难事。况且我持他信物，雪域人也会给几分情面。”

……

身后二人虽听不懂他们说什么，但那女子嗓音一出，立时便认出是东方芷嫣。殷思易当即要现身，李念梅却一把将她的胳膊按住，示意出城再说。

跟至城外僻静处，东方芷嫣五人正欲御剑而起，忽闻身后一声娇唤：

“芷嫣妹妹！”

东方芷嫣回首，只见李念梅与殷思易含笑走来。她心知定是李念梅先前认出了自己，虽暗叫不妙，也只能强作镇定。

殷思易笑靥如花，上前便想挽她手臂。同行四人中，立时有两人闪身挡在东方芷嫣身前，抬手阻住。

殷思易也不着恼，望向东方芷嫣笑道：“不过两年光景，芷嫣妹妹便不认得我了？”

东方芷嫣心底实在不愿与这二人有半分牵扯。

当年蓬莱岛上，殷思易竟与申屠氏联手设局，骗得众人冒险救她；后来蝠妖现身，众人躲入杨晋一的破界浮屠，殷思易更是骄横毕露，不仅恶语相向，更以毒针暗算杨晋一师叔的儿子。此女性情乖张，行事诡邪，偏偏又对杨晋一怀有情愫，实在难缠得紧，令东方芷嫣一想起来便觉得头疼。

“殷姑娘，李公子，”东方芷嫣浅浅一礼，“许久不见。”随即示意身前二人退下。

殷思易挽住她的胳膊，亲亲热热道：“听闻妹妹已继任东方氏族长？”

“族中遭劫，百废待兴，总需有人主持大局才是。”

“说得是。”殷思易笑意盈盈，“族务这般繁忙，妹妹怎有闲暇来中原？”

东方芷嫣淡淡道：“来见一位朋友。”

殷思易眼底掠过一丝寒意，脸上笑容却更甜：“这位朋友姓杨，叫‘杨晋一’，是也不是？”

东方芷嫣稍顿，瞥了眼李念梅，坦然道：“是。”

“巧极了，我也有要事寻他，不如同行？”

东方芷嫣想起况重山叮嘱，决不可泄露杨晋一行踪，当下仰面看了看天色，道：“殷姑娘有何事，我可代为转达。”

殷思易知她不肯，佯装思忖，忽作少女怀春之态，目含期盼，软声道：“那你便告诉他，自从去年一别，我朝思暮想，盼他早日归来寻我……”说话间，目光不时瞥向东方芷嫣神色。

李念梅在旁暗中攥紧拳头，脸色渐冷。殷思易却浑不在意，仍笑吟吟与东方芷嫣说话。

东方芷嫣明知她是作态，心底却仍忍不住泛酸，轻哼一声，嗤道：“这话我可传不了。你若真想对他说，不妨留着当面讲。”说罢欲抽回手臂，不料殷思易五指一紧，竟未松开，反而向她递了个眼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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