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元二十五年，秋八月二十一，辰时。

晨雾尚未散尽，沧州府衙的庭院里已响起脚步声。韩澈一夜未眠，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，却依旧精神抖擞。他站在廊下，望着天边渐亮的鱼肚白，心中思绪万千。

昨晚河北道巡察使突然到访的消息，像一块石头投入湖面，搅乱了他的计划。巡察使代表着朝廷，其来意不明，是福是祸尚未可知。但眼下，推广渔盐法的事已箭在弦上，不容耽搁。

“韩公子，卢大人请你到正堂议事。”衙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。

韩澈点点头，整理了一下青衫衣襟，迈步走向正堂。刚到门口，就听到里面传来沉稳的交谈声，除了卢文渊和王承嗣，还有一个陌生的声音，威严中带着几分审视。

他推门而入，只见正堂中央站着一位身着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，面容刚毅，眼神锐利如鹰，腰间佩着金鱼袋，一看便知是品级不低的官员。

“韩公子来了，快请坐。”卢文渊笑着起身，指着中年男子介绍道，“这位便是河北道巡察使李道宗大人，专程来沧州巡查政务。”

李道宗目光落在韩澈身上，上下打量了一番，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：“这位便是韩澈？年纪轻轻，倒是气度不凡。本使在来沧州的路上，就听闻你改良渔盐、破解漕运案的事迹了。”

韩澈心中一凛，没想到李道宗刚到沧州就已知晓自己的事。他拱手行礼，语气谦逊：“大人谬赞，草民只是做了些分内之事，不值一提。”

“分内之事？”李道宗挑眉，走到案前坐下，“能让津门百姓脱贫，能为沧州挽回漕运损失，这可不是普通的分内之事。本使听闻，你改良的晒盐法，产量高、纯度好，比官盐还要优质？”

“草民只是在前人基础上稍作改良，侥幸成功罢了。”韩澈没有居功，他知道在朝廷官员面前，过分张扬并非好事。

王承嗣在一旁帮腔：“李大人，韩澈这小子确实有本事。津门的百姓现在都靠新盐法过日子，收入比以前翻了一倍还多。”

卢文渊接过话头，语气诚恳：“李大人，今日请你来，正是想商议推广渔盐法之事。沧州沿海有十余县，数十万百姓以渔盐为生，但传统晒盐法效率低下，百姓生活困苦。韩公子的新盐法若是能在全沧州推广开来，不仅能改善民生，还能增加朝廷税收，实乃双赢之举。”

李道宗端起茶盏，轻轻吹了吹浮沫，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韩澈：“推广渔盐法，本是好事。但韩公子，你可知沧州的盐场大多被盐商把持，其中以魏承业为首的盐商集团，势力盘根错节，你这新盐法，恐怕会触动他们的利益。”

韩澈心中暗道，果然如此。魏承业在沧州势力庞大，推广新盐法必然会遭到他的阻挠。他早已料到这一点，心中已有对策：“大人所言极是。但草民认为，百姓的利益重于盐商的私利。只要官府支持，制定合理的规则，就能让新盐法顺利推广。”

“哦？你有何具体对策？”李道宗来了兴致。

韩澈站起身，条理清晰地说道：“第一，官府主导，成立渔盐管理署，负责盐场规划、技术培训和质量监管，避免盐商垄断；第二，免费为百姓提供技术培训，派遣懂新盐法的人到各县指导，确保人人都能掌握；第三，制定统一的盐价，既保证百姓有利可图，又防止盐商哄抬物价；第四，鼓励百姓成立合作社，抱团发展，共同抵御风险。”

他顿了顿，补充道：“至于魏承业等盐商，草民建议官府与他们沟通，允许他们加入合作社，按照新盐法生产经营。只要有利可图，他们未必会全力反对。若有执意阻挠者，还请官府依法处置。”

卢文渊连连点头：“韩公子考虑得十分周全。官府主导既能保证新盐法的推广力度，又能震慑不法盐商。”

李道宗放下茶盏，眼中闪过一丝赞许：“你倒是考虑得长远。不过，推广渔盐法并非易事，需要大量的人力、物力和财力。沧州府的库房并不充盈，这笔钱从何而来？”

这正是韩澈早已想到的问题。他从容答道：“草民有一计。可以先在沧州沿海的三个县试点推广，由官府出资建设示范盐场和培训基地，等试点成功后，再向其他县推广。试点期间的盐税收入，可以拿出一部分作为推广资金，形成良性循环。此外，草民还可以联系津门的商户，筹集一部分资金，待推广成功后，从盐税中分红偿还。”

“你愿意出面筹集资金？”李道宗有些意外。

“草民只是想为沧州百姓做点实事。”韩澈语气坚定，“只要能让新盐法推广开来，草民愿意尽绵薄之力。”

王承嗣心中感动：“韩澈，你放心，津门的商户我来联系，他们肯定愿意支持你。”

李道宗看着韩澈，眼神中多了几分欣赏：“韩公子，你不仅有才华，还有仁心和魄力。本使可以向朝廷上书，请求支持沧州推广渔盐法。但在此之前，你必须先在试点县做出成绩，让朝廷看到实效。”

“草民遵命！”韩澈心中一喜，有了李道宗的支持，推广新盐法的阻力会小很多。

卢文渊松了一口气，脸上露出笑容：“有李大人支持，此事必能成功。韩公子，试点县就定为盐山、海兴、黄骅三县，这三县离津门较近，百姓也对新盐法有所耳闻，推广起来相对容易。”

“多谢大人信任。”韩澈拱手致谢。

他心中却并不轻松，魏承业绝不会坐视新盐法推广，必然会在试点县搞破坏。而且，李道宗虽然表面支持，但他的真实意图是什么？是真心为了民生，还是想借此机会打压魏承业，扩大自己的势力？

这些疑问，韩澈暂时无法得到答案。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，尽快在试点县做出成绩，站稳脚跟。

李道宗站起身，语气严肃：“韩公子，本使丑话说在前面。推广渔盐法是大事，若中途出现纰漏，不仅会影响沧州百姓的生计，还会影响朝廷对沧州官员的评价。你肩上的担子，可不轻啊。”

“草民明白。”韩澈神色凝重，“草民定会全力以赴，绝不辜负大人的信任。”

“好。”李道宗点点头，“本使会在沧州停留几日，考察试点县的准备情况。卢大人，王县尉，你们要全力配合韩公子，确保推广工作顺利开展。”

“下官遵命！”卢文渊和王承嗣齐声应道。

送走李道宗后，卢文渊对韩澈道：“韩公子，试点县的准备工作刻不容缓。你今日就可以前往盐山县，那里的县令赵德昌是个务实之人，定会配合你。”

“多谢大人。”韩澈答道，“草民今日便出发。只是，津门那边还需麻烦王县尉多照看。”

王承嗣拍着胸脯道：“你放心，津门有我在，严鹤的党羽翻不起什么浪。你妹妹婉儿的伤势，我也会让人多加留意。”

韩澈心中感激，向二人拱手：“那草民先行告辞，前往盐山县筹备。”

离开府衙，韩澈直奔驿站，收拾好行囊后，便带着周明出发前往盐山县。盐山县离沧州城有百余里路，骑马需要三个时辰。

一路上，韩澈思绪万千。推广新盐法是他事业的重要一步，若能成功，他将在沧州站稳脚跟，积累更多的人脉和资源，为日后前往长安打下基础。但他也清楚，这一路必然充满荆棘，魏承业的阻挠、地方势力的排挤、百姓的疑虑，都是需要解决的问题。

“公子，你在想什么？”周明见韩澈一路沉默，忍不住问道。

韩澈回过神，笑道：“我在想，如何让盐山县的百姓尽快接受新盐法。”

“公子放心，津门的百姓都知道新盐法的好处，盐山县的百姓应该也会愿意尝试。”周明信心满满。

韩澈摇摇头：“不一样。津门是我们的家乡，百姓对我信任。盐山县的百姓不了解我，也不了解新盐法，必然会有疑虑。而且，魏承业在盐山县有很多产业，他肯定会散布谣言，阻止百姓学习新盐法。”

“那我们该怎么办？”周明有些担忧。

“先礼后兵。”韩澈眼中闪过一丝锐利，“我们先拜访赵县令，争取他的支持，然后召开百姓大会，现场演示新盐法的优势，让百姓亲眼看到新盐的好处。至于魏承业的人，只要他们敢出来捣乱，我们就依法处置。”

周明点点头：“公子说得对。我们有官府支持，不用怕他们。”

中午时分，韩澈和周明抵达盐山县。盐山县依山傍海，县城不大，但十分热闹。街道两旁，随处可见卖盐的摊贩，只是他们卖的盐都是灰黑色的粗盐，价格却不低。

韩澈心中暗叹，盐是百姓生活的必需品，却被盐商垄断，高价售卖粗盐，百姓苦不堪言。这更坚定了他推广新盐法的决心。

二人直奔县衙，拜见盐山县令赵德昌。赵德昌年约四十，面容憨厚，是个实打实的务实派。得知韩澈的来意后，他十分高兴：“韩公子，你的新盐法我早有耳闻。盐山县的百姓靠晒盐为生，日子过得苦啊。若能推广新盐法，真是功德无量。”

“赵县令过奖了。”韩澈道，“草民此次前来，是想在盐山县设立示范盐场，免费培训百姓，推广新盐法。还请赵县令多多支持。”

“支持！当然支持！”赵德昌连忙道，“我这就让人准备场地，召集沿海的盐户，明日召开百姓大会，由你亲自讲解新盐法。”

韩澈心中一喜：“多谢赵县令。”

就在这时，一名衙役匆匆跑进县衙，神色慌张地禀报道：“县令大人，不好了！沿海的盐场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围住了，他们说新盐法是妖法，会触怒海神，不让百姓学习！”

韩澈和赵德昌对视一眼，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凝重。

韩澈心中冷笑，魏承业果然动手了。这些人，肯定是魏承业派来的。

“走，我们去看看！”赵德昌站起身，神色严肃。

韩澈眼中闪过一丝寒芒，他没想到魏承业竟然如此迫不及待，刚到盐山县就开始搞破坏。看来，这场推广之战，从现在就已经开始了。

他紧随赵德昌走出县衙，心中暗自盘算。魏承业派这些人来散布谣言，煽动百姓，目的就是阻止新盐法推广。他必须尽快揭穿这些人的真面目，让百姓看清魏承业的阴谋。

但这些人只是小喽啰，背后的魏承业才是真正的对手。韩澈知道，这只是开始，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。

当韩澈和赵德昌赶到沿海盐场时，只见数百名百姓围在盐场门口，与一群身着黑衣的人对峙。黑衣人身后，站着一个面色阴鸷的中年男子，正是魏承业的管家魏忠。

魏忠看到韩澈，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容：“韩公子，别来无恙啊。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开盐山县，新盐法这种妖法，可不是你能随便推广的。”

韩澈眼神冰冷地看着魏忠，心中怒火中烧。他知道，一场激烈的冲突，已经不可避免。而这场冲突的结果，将直接影响新盐法在沧州的推广。

他深吸一口气，握紧了拳头。魏承业，你想阻止我，没那么容易！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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