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31章 盐神索命,黑手现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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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31章 盐神索命,黑手现行
诸暨城外的战场,早已是一片血肉狼藉。
张二娘身披染血的铠甲,手持长枪,亲自率领仅存的数千大顺老营精锐,在阵前苦苦支撑。
这些老兵是伪顺最后的家底,个个身经百战,悍不畏死,凭借著一股狠劲,硬生生挡住了明军的前三波猛攻。
枪挑刀劈之间,明军锐士倒下不少,可张二娘麾下的老兵也在不断减员,每个人身上都带著数道伤口,鲜血浸透了衣甲,呼吸愈发沉重。
但明军的攻势如潮水般连绵不绝,后续援军源源不断地投入战场,佛朗机炮的轰鸣震得地动山摇,炮弹落在伪顺军阵中,炸开一个个深坑,血肉与碎石飞溅。
张二娘的老营精锐虽勇,却架不住明军的车轮战与火力压制,阵线渐渐被撕开一道道缺口,老营精锐们脸上的坚毅渐渐被疲惫与绝望取代,抵挡越来越吃力。
「杀啊!冲垮贼军!」
明军阵中响起震天的呐喊,数万明军如猛虎下山般发起总攻,朝著伪顺军的营盘猛冲而去。
这一冲,彻底压垮了伪顺军的最后防线。
那些被裹挟而来的十万流民,本就不是真心作战。
他们既没有受过军事训练,手中的农具也根本无法与明军的刀枪甲胄抗衡,更重要的是,久攻诸暨不下,军中粮草早已耗尽,沿途能劫掠的物资也已抢空,「跟著大顺有饭吃」的口号成了空头支票,士气早已低落到了极点。
此刻见明军冲杀过来,张二娘的精锐老营都抵挡不住,心中最后的战心瞬间崩塌,只剩下本能的恐惧。
「快跑啊!明军杀过来了!」
不知是谁喊了一声,十万流民如同决堤的洪水,瞬间溃散开来。
他们丢掉手中的农具,不顾队列,不顾同伴,只顾著拼命奔逃,哭喊声、尖叫声、踩踏声交织在一起,场面混乱到了极点。
十万人的溃逃,当真蔚为壮观。
密密麻麻的人群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,有的朝著山林逃窜,有的掉进沟渠被活活淹死,有的被后面的人推倒在地,瞬间被踩踏成肉泥。
原本还算整齐的营盘,眨眼间便被溃逃的人群冲得七零八落,旗帜倒了,帐篷塌了,兵器物资丢得遍地都是。
「别跑!都给我回来!跑了只有死路一条!」
张二娘双目赤红,对著溃逃的人群嘶吼。
可战场之上,喊杀声、哭喊声、炮声震天动地,她的声音早已被淹没在这片嘈杂之中,没有一个流民愿意回头。
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:逃,拼命逃,逃离这个地狱般的战场。
江西巡抚兼都督房壮丽立于高坡之上,见伪顺军溃散,眼中精光一闪,当即抽出腰间令旗,高声下令:「传令下去,全军压上!务必全歼贼寇,活捉贼首!」
随著军令下达,早已蓄势待发的江西兵如离弦之箭般冲入战场,他们装备精良,训练有素,与溃散的流民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江西兵们组成严密的方阵,刀枪并举,朝著张二娘的老营精锐猛冲,同时分出部分兵力,沿途收容溃散的流民,缴械投降者既往不咎,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。
局势彻底倒向大明一方。
张二娘的老营精锐本就已是强弩之末,此刻被明军主力与江西兵前后夹击,更是雪上加霜,士卒们一个个倒下,阵线节节败退。
张二娘深知大势已去,再坚持下去只会全军覆没,她转头看向身后被亲兵簇拥著的王明璋,急声道:「陛下,快走!再不走就来不及了!」
王明璋早已吓得面无人色,浑身颤抖,听到张二娘的呼喊,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,连连点头:「走!快走!」
张二娘不再犹豫,率领残存的数百老营精锐,紧紧护住王明璋,朝著西面的山林方向突围。
他们挥舞著刀枪,杀出一条血路,试图摆脱明军的追击。
「贼首想逃!给我追!」
张之极见状,眼中闪过一丝狠厉,当即率领麾下精锐骑兵,朝著张二娘突围的方向猛冲而去。
他胯下战马疾驰,手中长刀寒光闪闪,誓要将这伪顺贼首擒获,立下头功。
然而,溃散的十万流民却成了天然的阻碍。
这些乱民四处奔逃,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,张之极的骑兵根本无法全速前进。
马蹄踏过之处,不时有流民被撞倒在地,可更多的流民如同潮水般涌来,挡住了追击的路线。
张之极无奈,只得下令士兵暂缓追击,先清理溃散的乱民,收拢降兵,避免造成更大的混乱。
就是这短暂的耽搁,让张二娘带著王明璋与数百残兵,趁机冲入了西面的山林之中,消失在茫茫林海。
张之极望著山林的方向,气得狠狠拍了一下马鞍,却也无可奈何。
溃散的乱民仍需处置,若贸然追击,恐遭埋伏,只能先稳住战场局势,再做后续打算。
十万溃散的乱兵,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蔓延在诸暨城外的旷野上,其混乱程度远超想像。
别说整编收治,哪怕只是单纯围堵,都耗尽了明军的心力。
这些流民大多衣衫槛褛,手持简陋农具,或东奔西逃,或躲藏在沟渠、山林、村落之中,有的甚至趁乱劫掠,让局势愈发复杂。
「十万人啊,就是十万头猪,三天三夜也抓不完!」
张之极一边擦拭著脸上的尘土,一边感叹。
连续三个昼夜,诸暨城外灯火通明,明军分成数十支小队,四处搜捕溃散的乱民,喊话劝降、围堵拦截、收容登记,忙得脚不沾地。
夜色中,不时有流民试图冲破封锁,与明军发生短暂冲突。
白日里,又有大批走投无路的流民主动放下武器,排队等待收容。
战场的狼藉与流民的哀嚎交织在一起,直到第三日深夜,这场持续了三天三夜的混乱才渐渐平息。
明军将士个个疲惫不堪,眼窝深陷,却依旧坚守在岗位上,将大部分乱民收拢起来,集中安置在城郊的临时营地,派专人看管,发放少量粮草维持生计。
而关于伪顺皇帝王明璋与张二娘的下落,也有了确切消息。
据传,他们带著数百残兵,逃进了诸暨城西三十公里外的五泄山。
那片山脉连绵起伏,峰峦叠嶂,峡谷幽深,丛林茂密,向来是盗匪藏匿之地。
显然,王明璋深知自己已无力回天,只能借助山林的天然屏障暂避锋芒,妄图拖延时日。
「以为逃进山里就能善终?」
张之极站在临时营帐外,望著五泄山的方向,眼神锐利如刀。
「待安顿好这些俘虏,我亲自率军入山,就算掘地三尺,也要将这伙逆贼擒获!」
后续的五日,明军一边整顿战场、安置俘虏,一边等待援军。
这一日,远处的官道上终于扬起漫天尘土,袁可立、张维贤与邓邵煜率领著大军赶来会师。
张维贤一见到张之极,便快步走上前,脸上满是欣慰与骄傲,连说了三个」
好」字:「好好好!你这小子,总算没给张家丢脸,此番拿下十万俘虏,逼得王明璋遁入深山,可是实打实的头功!」
张之极闻言,呵呵一笑,躬身道:「父亲过奖了。此番能顺利击溃贼军,全凭陛下运筹帷幄,提前布局,又有袁部堂居中指挥,邓将军牵制侧翼,我不过是顺势而为,不敢居功。」
「哦?」
张维贤挑眉,故作不满地哼了一声。
「感情你爹我就一点功劳都没有?」
「好了好了。」
袁可立笑著走上前,摆了摆手,打断了父子俩的调侃。
「如今大局初定,当务之急是处置这些俘虏。
这十万俘虏之中,绝大多数都是被裹挟的无辜百姓,并非真心从贼,该放归的就得放归,不可一概而论。」
邓邵煜也点头附和:「袁部堂所言极是。
这么多俘虏,每日消耗的粮草便是天文数字,长期关押不仅耗费国力,还容易滋生事端。
不如顺势而为,给他们分田安家,让他们安心耕作,既能解决粮草压力,又能收拢民心。
「是啊。」
袁可立补充道:「陛下推行新政,本就以民为本。
这些百姓本是良民,只是被伪顺胁迫才沦为乱兵。
如今给他们分好田地,发放种子农具,让他们能安居乐业,他们自然会对陛下感恩戴德,大明的根基也能愈发稳固。」
张之极闻言,当即颔首道:「袁部堂与邓将军考虑周全。
此事我早已安排妥当,救灾司与清田司的官吏已在登记俘虏信息,核实其籍贯与是否有恶行。
凡无劣迹、确系被裹挟者,皆会分到田地与农具,遣返回乡或就地安置。
少数罪大恶极的伪顺骨干,则另行关押,听候朝廷发落。」
张维贤见状,满意地点了点头:「如此处置,既彰显了朝廷的仁厚,又能彻底安定地方,甚好。
待安置好俘虏,我们便兵分几路,围剿五泄山的残寇,务必将王明璋、张二娘一网打尽,为江南之乱画上圆满的句号!」
袁可立闻言,缓缓摇了摇头。
「无须进山剿匪。」
「袁部堂?」
张之极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去,眉头紧紧蹙起,满是疑惑地上前一步,说道:「闻香教之乱虽已大势已定,但王明璋身为伪顺余孽,一日不除,便如心腹之患,随时可能死灰复燃!
末将愿亲率精锐,入山搜捕,定将此贼擒获,以绝后患!」
他语气急切,眼中满是不甘。
这可是江南戡乱的最后一战,错过了,日后再难有这般立大功的机会。
邓邵煜也紧随其后,躬身请命:「末将也愿同往!五泄山虽地势复杂,但我等可调集熟悉山地的乡勇为向导,分路搜剿,不信拿不下这伙残寇!」
他与张之极心思相近,都清楚此番平定江南已是收官阶段,生擒王明璋便是压轴大功,自然不愿错过。
帐内其余将领也纷纷附和,眼神中皆透著对战功的渴望。
乱世之中,军功便是晋升的阶梯,此番江南平乱,众人皆已立下不少功劳,若能拿下最后一役,更是锦上添花,日后在朝堂之上也更有分量。
袁可立却只是轻轻摆了摆手,示意众人稍安勿躁:「诸位急于立功的心思,本堂明白。
但进山剿匪,实非上策。」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众人,缓缓分析道:「五泄山连绵百里,峰峦叠嶂,丛林茂密,峡谷幽深,地形极为复杂。
王明璋一伙本就熟悉山地,如今遁入其中,如鱼得水。
我军虽精锐,但在陌生山地作战,优势尽失,反而容易遭其伏击。」
「更重要的是,山中无粮。」
袁可立加重了语气。
「群山之中,便是寻常猎户供养百人都难,更何况王明璋带去的尚有数千残兵?
山中的野兽、野果再多,也经不住数千人日日消耗。
不出半月,他们便会粮尽援绝,要么饿得挺而走险,下山突围。
要么便会分散下山劫掠,寻求生路。」
他走到舆图前,指著五泄山周边的要道:「我等只需派遣兵力,扼守所有下山的咽喉要道,设下埋伏,严阵以待。
待他们粮尽之时,自会主动送上门来。
届时以逸待劳,既能生擒贼首,又能避免我军在山地作战的无谓损失,何乐而不为?」
众人闻言,心中的急切渐渐平复。
袁可立所言句句在理,进山剿匪确实得不偿失,围而不攻、守株待兔才是万全之策。
只是想到即将到手的大功要多等些时日,难免有些失望,却也只能躬身应道:「末将遵命!」
袁可立看穿了众人脸上的失落,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,缓缓说道:「诸位不必急于一时。战功这东西,只要朝廷励精图治,便少不了你们的」
。
「更何况...」
「如今闻香教之乱虽渐次平定,但江南历经战火,民生凋敝,不少流民走投无路,恐怕会占山为匪,日后清剿匪患的差事还多著呢。
再者,清田司、救灾司正在各地清丈土地、分配田产,深入乡野基层推行新政。
这可不是易事,士绅抵触、宗族阻挠、刁民作乱,少不了要动用兵力协助。」
「你们想想。」
袁可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。
「若能协助朝廷彻底清丈南直隶、浙江的土地,让救灾司的新政在基层落地生根,让百姓安居乐业,稳固大明的江南根基,这份功劳,比起拿下一个王明璋,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!」
这番话如同一道曙光,瞬间照亮了众人的心思。
张之极眼中重新燃起光芒,心中的失望一扫而空:「袁部堂所言极是!拿下王明璋只是一时之功,稳固江南才是长远之利,这份功劳,确实更值得一搏!」
邓邵煜也连连颔首,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。
「之前是我等目光短浅了。只要陛下一心中兴,我等立功的机会便源源不断,何愁没有施展抱负之地?」
帐内的气氛重新变得热烈起来,将领们不再执著于眼前的战功,转而开始盘算著后续的部署。
袁可立看著众人意气风发的模样,满意地点了点头。
围山困寇,既稳妥又能保全兵力。
而后续的清匪、助政,更是功在千秋。
江南的长治久安,便要从这一步步的谋划中,缓缓铺展开来。
闻香教之乱的硝烟在江南渐渐消散,大明的朝堂刚喘过一口气,山东的盐政改革便已推进至最关键的隘口。
左光斗带著朱由校的嘱托与革新的决心,已在齐鲁大地奔波了数月。
这一百多个日夜,他未曾在济南府的官署中久歇,而是马不停蹄地遍历了山东十九个盐场。
或身著官服,召集盐官、灶户问话。
或换上粗布短衫,混迹于盐场的茅舍与盐田之间,以微服私访的方式,搜集了最鲜活、最刺骨的第一手实情。
这几个月的走访下来,也让他彻底掌控了擅动的情况。
山东盐场的积,早已深植骨髓。
全省十九个盐场,登记在册的灶户共计一万三千五百七十一家,灶丁四万五千一百一十六人。
这些数字如同烙印,自灶丁出生之日起便刻在户籍之上,世代相传,不得擅自变更。
在大明的盐政体系下,十六岁至六十岁的成年男子,一旦被划入「灶丁」之列,便注定了终身煮盐、子承父业的宿命,哪怕盐场凋敝、生计无著,也绝无转行的可能。
为了锁住这些「专属」的盐业生产者,盐场周围每隔两三里便设有一处驻军,每班约三十人,日夜巡逻监视,铁丝网般的防线,既要防止灶户逃亡,更要杜绝私售食盐的行为。
而与这严苛管控相伴的,是令人窒息的赋税压力。
灶丁每户每年需上缴三万斤盐,分摊到三百六十五日,每日需产盐八十一斤有余,无论酷暑寒冬、风霜雨雪,灶火不得停歇。
若以单个灶丁计,每人分得五十亩灶地,额定产盐二引一十四斤八两。
按明制,每引盐四百斤,总计约八百一十四斤。
产量不足,便按缺额比例处以重罚。
若是敢隐瞒产量,便以「私盐罪」论处,轻则杖责流放,重则直接判斩,刑罚之酷,令人胆寒。
朝廷推行的「盐课折银」制度,本是为了便民,实则成了压垮灶户的又一座大山。
按规定,每大引盐折银约二钱,灶户需先将煮好的盐卖出换银,再用银两缴纳盐课。
可在商运不发达的偏远盐场,盐的销路本就狭窄,「灶户卖盐得银难,完税更难」成了普遍困境。
许多灶户煮出的盐堆积如山,却找不到买家,最终只能眼睁睁看著盐课逾期,被官府追逼催讨。
雪上加霜的是,天启三年的山东,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天灾浩劫。
「春陨霜杀桑,地震频发;夏月地裂,黑血溢出」。
灾难对盐场的破坏几乎是毁灭性的。
海溢之时,海水倒灌,大片盐田数年之内难以恢复。
干旱降临,海水浓度骤降,煮盐需消耗数倍的柴薪与时间,产量却大幅锐减。
而盐场潮湿闷热的环境,更是滋生瘟疫的温床,「灶丁死者相枕于路」,劳动力锐减,盐场近乎停摆。
天灾未平,人祸又至。
盐官们借著巡场之名,行勒索之实,「每出巡,巡捕人往往私怀官盐,所至求贿,稍不如意,则以所怀诬以为私盐」,灶户们稍有反抗,便会被扣上私盐的罪名,轻则破财免灾,重则家破人亡。
盐商们则相互勾结,肆意压低收购价。
一引官盐的市价约三两白银,而盐商给灶户的收购价却常常不足一两,巨大的差价尽被盐商盘剥。
更有富户趁机放高利贷,「利滚利」之下,许多灶户迅速陷入债务深渊,最终「贫灶无田」,只能被迫依附富户为佣,任人宰割。
除了沉重的盐课,灶户们还需承担里甲、均摇等各类摇役,「一丁身兼数役,疲于奔命」,根本无力专注于盐业生产。
到天启三年,山东盐场的贫富分化已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。
富灶们「田连阡陌」,不仅拥有大片肥沃的盐田和精良的煮盐工具,还役使著贫苦灶户为其劳作,甚至涉足盐商生意,富可敌国。
而贫灶们则「无立锥之地」,只能租种富灶的土地或受雇为佣,辛苦一年所得「仅够糊口,难完税银」,常常因欠税被官府追得流离失所。
最悲惨的是那些雇工,多为「失去自由的罪犯和失去土地的贫苦农民」,雇主仅以少量粮食支付工钱,他们蜷缩在盐场边的破茅屋里,过著朝不保夕的生活。
左光斗将这些见闻一一记录在册,心中愈发沉重。
山东盐政的症结,看似在于盐引制度的僵化,实则是官、商、富户相互勾结,形成了一张盘剥灶户的巨大网络。
这张网络之下,官盐产量被刻意压低,盐税收入寥寥无几。
而基层灶户为了活命,只得挺而走险倒卖私盐。
即便官府处以极刑,也挡不住求生的本能。
这场盐改,绝非调整赋税、更换官员那么简单。
要撼动盘根错节的既得利益集团,要让濒临崩溃的盐场重焕生机,要让数万灶户摆脱绝境,每一步都如履薄冰。
山东的盐政改革,注定是一场硬仗,其艰难程度,丝毫不亚于江南的戡乱之战。
虽然皇帝让科学院改进了晒盐的技术,但左光斗明白,山东的盐政败坏,根子不在技术上面,而是在走私私盐,官商勾结等方面。
这些事情不解决了,这晒盐的技术,再厉害也没有用。
不过,左光斗在山东的数月奔波,却也并非毫无斩获。
盐场势力盘根错节,仅凭一己之力难以撼动,早已暗中布局。
在十九个盐场中,或策反了不满贪腐的底层盐官,或联结了饱受压迫的老灶户,甚至安插了心腹之人潜入关键机构,这些眼线如同蛛网般铺开,日夜搜集著盐官、盐商相互勾结的实证,只待时机成熟,便要一举撕开这层黑幕。
废除苛捐、理顺盐引、打击贪腐、体恤灶户————
可这畅想尚未落地,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打破了清晨的静谧。
「左公!大事不好了!」
成国公朱承宗脚步跟跄,掀帘而入,额角布满冷汗。
「泺口批验所的老盐吏周廉————死了!」
「什么?!」
左光斗猛地从椅上站起,手中的朱笔「啪」地掉落在地,墨汁溅染了地图上的盐场标记。
他面色瞬间煞白,随即又涨得通红,眼中满是震惊与震怒。
泺口批验所乃山东盐运司核心机构,掌管盐引核验、分销登记,是盐政体系的关键节点,而周廉绝非普通老盐吏。
他是左光斗费尽心力策反的眼线,手中握著近五年盐引舞、官商勾结的核心帐册,是扳倒盐政黑手的关键棋子!
「竟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动手!」
左光斗咬牙切齿。
「这是明著跟朝廷的盐改作对,跟我左光斗作对!」
此刻天刚蒙蒙亮,晨雾尚未散尽,左光斗却已顾不上这些,沉声道:「立刻备马!随我赶赴泺口批验所,查看周廉尸体,保护现场!一丝一毫都不许动!」
「理应如此!」
朱承宗也知此事事关重大,不敢耽搁,当即转身传令。
片刻后,百余名精锐护卫整装待发,左光斗与朱承宗翻身上马,马蹄踏破晨雾,朝著济南府城外的泺口批验所疾驰而去。
泺口批验所距府城不过十里路程,半个时辰后,一行人便已抵达。
此时天色已然大亮,阳光穿透薄雾,照在批验所的青砖灰瓦上,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诡异气息。
批验所大使周通早已率人在门前等候,见左光斗到来,连忙上前躬身行礼,额头冷汗涔涔:「钦差大人,朱国公,您可算来了!现场————现场实在诡异,下官不敢擅动分毫!」
「带我们去盐仓!」
左光斗语气冰冷,不等周通细说,便径直朝著存放帐册的盐仓走去。
推开盐仓厚重的木门,一股混杂著血腥、盐味与焦糊味的气息扑面而来,令人作呕。
左光斗定眼望去,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。
老盐吏周廉直挺挺地跪在盐神龛前,脊背僵硬,后脑有一处深可见骨的致命钝伤,暗红色的鲜血浸透了身下的白盐,凝结成一块块暗红的盐疙瘩,触目惊心。
他双目圆睁,眼中满是惊恐与不甘,嘴巴被硬生生塞满了粗盐,嘴角溢出的盐霜在晨光下结成晶簇,显得格外凄厉。
盐仓地面上,有人用精细的海盐撒出一行扭曲的字迹。
「擅改盐制,神罚索命」。
赫然是一道诡异的「血咒」。
咒文周围,整整齐齐摆放著数十盏灶户祭祀用的盐灯,灯油早已燃尽,焦黑的灯芯耷拉著,如同无数双死寂的眼睛。
更令人心惊的是,仓内数百袋官盐堆放整齐,纹丝不动,唯独那只存放近五年盐引存根与核心帐册的红木大柜,被人用防火油布层层包裹后纵火焚烧,柜身焦黑,柜内的帐册已化为灰烬,只残留著几片带著盐渍的纸角,随风飘散。
「这————这是盐神发怒了?」
周通在一旁颤声说道,脸上满是惧色。
「昨夜三更,盐仓突然传来一声凄厉惨叫,守卫们不敢耽搁,撞开双重铜锁冲进来时,便是这般景象了。
盐神龛前的祭祀,向来是灶户们的念想,可这神罚」————实在太过骇人!」
在场的护卫与盐场官吏也纷纷面露惊惧,窃窃私语。
寻常百姓素来敬畏盐神,管仲、灵庆公、盐池之神皆是正神,可眼前这用鲜血、粗盐与焦尸营造的「神罚」,却透著一股邪神作祟的阴邪之气,不由得让人毛骨悚然。
左光斗却死死盯著那行「血咒」与焦黑的木柜,眼中没有丝毫惧色,反而燃起熊熊怒火。
他缓缓走上前,蹲下身,用手指捻起一点地上的海盐,又看了看周廉口中未化的粗盐,冷笑道:「盐神?什么盐神会用这般阴毒手段?这分明是有人故意营造鬼神之说,杀人灭口,销毁证据!」
他站起身,目光扫过众人,语气铿锵有力:「周廉掌管帐册,知晓太多官商勾结的龌龊事,他们怕他把证据交给我,便先下手为强!
烧了帐册,嫁祸给神罚」,既除掉了心腹大患,又能恐吓那些想要揭发真相的人,好一招一箭双雕!」
朱承宗也反应过来,沉声道:「左公所言极是!这背后定是那些盐官、盐商在作祟,他们见盐改即将触动其利益,便狗急跳墙了!」
左光斗望著周廉的尸体,眼中闪过一丝痛惜,随即化为坚定的决绝。
彼其娘之!
这些盘踞盐场多年的黑手,终于是忍不住要浮出水面了!
这场盐改,本就是一场硬仗,如今对手已然亮剑,他左光斗岂会退缩?
「周通!」
左光斗厉声喝道:「立刻封锁泺口批验所,严禁任何人出入!
传我命令,拘押所有昨夜值守的盐仓守卫,逐一审讯!
另外,派人彻查周廉的居所、亲友,寻找他可能藏匿的备份帐册或线索!」
「下官遵命!」
周通不敢怠慢,连忙应声而去。
左光斗又看向朱承宗。
「国公,烦请你调派兵力,加强各盐场的戒备,保护好我安插的眼线,切勿再让奸人得逞!」
「放心!」
朱承宗点头。
「我这便去安排!」
盐仓内的晨光依旧冰冷,周廉的尸体静静躺在那里。
左光斗站在原地,望著那行「神罚」咒文,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。
这场盐政改革的硬仗,从这一刻起,才算真正打响。
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黑手,越是疯狂反扑,就越证明他们心虚。
他左光斗,定要查清真相,为周廉报仇,更要肃清盐政积弊,还山东灶户一片清明!
还山东盐政一个清白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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